为谁辛苦为谁甜？一个清华建筑师的独白
【作者按】
《爱才是》系列教育篇三章完结，本文为同系列工作篇首章。
配图名 数树叶的女孩 水彩风格油画 原画尺寸 2.2m*1.5m
已获得著名画家程远授权使用 (程远 清华大学教授）
我十七年学生生涯中最喜欢的老师之一就是是教我高中语文的嵇不康，至今记得他第一节课开课时，在黑板上写下的自创鸡汤金句：
如果工作是快乐的，那么生活就是天堂！
年少时并不理解，而立之年才渐渐领悟：
改不完的图纸，无休无止的加班，永远赶不上房价涨幅的薪酬，一地鸡毛的家务，嗷嗷待哺的孩子——作为有两个娃的女性地产建筑师，朋友圈里疯转的文章都是“那个建筑师没来得及自杀就累死了”，工作怎么可能快乐？
一
记得在清华念本科时，我就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要学建筑？
报志愿完全懵懂，怀着少女心，憧憬梁林“人间四月天”史诗般的事业和恋情。入学后才发现建筑并不是穷人家孩子的游戏——没有任何美术功底，五线小城的眼界，和大城市那些高中便周游过世界，自小学画、师从名家的学霸们相比，分分钟被碾压成渣的感觉。
心理折磨且不算，大设计交图前熬夜是家常便饭，那会专教还规定午夜零时闭馆锁门，无奈保安哥哥如何劝阻也挡不住我们熬夜画图的热情。记得某次半夜熬完图，发现大门紧锁，只得去系馆后院翻墙回宿舍，猛回头发现在我身后，同翻墙的竟然是系里某著名中年教授——顿觉心中一凉，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仍旧蓬头垢面暗无天日的自己。
回忆起来真惨，但当时心里就是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建筑系学生优越感：工科生的暑期在车间精工实习，我们在蓝天碧海、红瓦黄墙的青岛老城里画水彩画儿；理科生在各种实验宅数据，我们在五台山的大庙屋顶上做测绘；期末考试前，文理工科都在泡自习室，我们在建筑系专教吃着火锅唱着歌、求阴影透视、默画古建立面、渲效果图、切模型……
所以最后拿到印着“建筑学学士学位”的毕业证书时，即便喟叹自己五年的大学学术生涯真是乏善可陈，学业巅峰仅仅是末等奖学金。但是从来没有后悔过学建筑，仿佛上帝为我打开了一扇完全不同的看世界的窗户——现实与理想、科学与艺术、浪漫与实用——一个包容万象又远超我驾驭能力的学科。
也逐渐理解了大半夜还在做方案，和学生一起翻墙的教授，功成名就衣食无忧——若非真爱设计，至于么？
于是笃定，将卑微的我放在此地，上帝必有他的美意。
二
本科毕业工作，自觉成不了系里老师期待的建筑大师，又舍不得转行，就去了地产公司，成为当时稀有的甲方建筑师。
甲方姐姐也不好当！恰逢黄金十年变白银十年，做拿地强排天天熬夜，方案被内部颠覆外部政策轮流枪毙，出不来图各部门小鞭子齐齐招呼，现场永远解决不完的按图施工不按图施工问题……同年毕业的经管同学在高档写字楼里穿着高跟鞋拿着高薪画着小妆喝着咖啡作精致白领，我大着肚子还戴着安全帽灰头土脸地在工地查材料样板，抱着方案本去各委办局汇报，拍着计算器在设计院核绿地算日照查指标——小车刚买的第一年开了四万多公里，不是在项目上，就是在去项目的路上。
可是看着建筑在自己手里从概念草图、规划许可、施工蓝图到开工、开盘、出正负零、封顶、开业、交付——那感觉真的不亚于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孕育成长。记得有一次公司春游，爬昌平的蟒山，到山顶领导突然指着城区那一大片住宅、学校、商业综合体对我说：小万快看，那是你的项目！
我循声望过去，看到那一片鳞次栉比的熟悉城市，鼻头一酸：忆起刚毕业到这里，骑着自行车绕行南环路，憧憬自己未来能给这片土地带来怎样的改变——五年后看到自己经手的建筑拔地而起，人们生活居住其间——职业认同感顿时爆棚：这时代还有什么职业能像建筑师一样能在Google earth的尺度上挥斥方遒，快速地改变城市的面貌，改变人们生活的面貌？
我算不上一个出类拔萃的建筑师，但是甚幸能在这样快速的城市化进程中被使用，用自己所学去建造我所在的城市，祝福城市中生活的人们，衣带渐宽而乐此不疲！
三
人间四月，草长莺飞。
上周开车去项目的售楼处开会，将自己的小车停在一众豪车之间，看到路边花团烂漫中飞舞的蜜蜂，便忆起一首诗：“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城市中那些风光无限的建筑建成交付之时，通常都是设计者和建造者离场之日，那么建筑师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不由得想起念书的时候系馆一层梁先生的雕像，想起在资料室查阅过的他那些一丝不苟的古建筑手稿；想起最近千年大计雄安新区出台后，大家纷纷缅怀的梁陈方案；想起当年吸引自己报考建筑系的梁林乘着牛车去乡间踏勘的“万古人间四月天”……
城市建设的影响往往在数十年之后才能凸显，方案的优劣自有后人评述，但当时当地当事人呢？身处风暴漩涡中的梁先生，他是为谁？明知不可为而仍为之；明知不被认可反被诘难，仍然奋力疾呼；明知保不住的古城，仍然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对古建筑的研究，对古城的保护，对城市规划超越历史局限的远见卓识——这是梁先生所做的工，但这工作当时带给他的并非财富、名誉、地位，而是颠沛流离的踏勘之旅，是不被理解的学术立场，是备受责难的政治风暴。
那么他快乐吗？
看到过一张梁林在古建屋顶上拍摄的合影，才子佳人，风尘仆仆，白衣翩然，巧笑倩兮。
求仁得仁，不亦快哉！
我真的相信他们在工作时都是特别快乐的，尽自己能尽之才，做自己愿做之事，成自己想成为之人——有意义的事业本身就是对工作者的最高奖赏，与所得的报酬无关，与所得的名誉无关，甚至与最终工作成就与否无关！
如今我辈虽稚嫩，仍旧在建筑他们所深爱的城市，耕耘他们所深爱的土地。于是反观自身，虽然仍有改不完的图纸，无休无止的加班，永远赶不上房价涨幅的薪酬，一地鸡毛的家务，嗷嗷待哺的孩子——时至而立中年，虽然很累，但仍忍不住效法他们那样去热爱！
也渐渐理解当时在湖北重点高中巨大的升学重压下仍然举重若轻，整天乐呵着带我们读诗、打球、写作的语文老师：“如果工作是快乐的，那么生活就是天堂！”——若非真爱，工作怎么可能快乐？
四
去年听了一个我系的创业（zhuan-hang）论坛，感慨如今在清华建筑叱咤风云的已经多半不是建筑师，做木匠的做衣服的画漫画的玩游戏搞教育的——在设计这个大平台上，大家都纷纷跨界找到了自己更适合的打开方式，也同样以各种方式在丰富着人们建筑以外的城市生活。
于是在我开了个人公众号，首发文章《爱才是》阅读量100w+因缘际会爆红之后，好多朋友劝我尽快改行，莫负韶华，趁机脱离夕阳西下的传统建筑行业，拥抱炙手可热的新媒体。
但是真的是舍不得，虽然真爱写作，建筑同样也是我放不下的深情！
而且我想如果能继续做一个快乐工作的建筑师，我也得以更自由地随自己的本心写作。就像我所羡慕的——圣经中靠做帐篷为生，却以传道授业解惑为使命的保罗一样。
写作难免遭到诋毁、争议、弯曲、误解，但只要我还是一个独立的建筑师，我就知道我不必违背本心去写任何自己轻看的文字，不必取悦任何人，不必曲意逢迎任何一种社会潮流！
做自己所热爱的事业，写自己所热爱的生活，世事喧嚣洪水泛滥之时，仍保持信念，心存盼望，无悔地追求，不惜一切地爱——这就是我所切慕的在地如同在天堂的人生！就如我特别敬重的特蕾莎嬷嬷所过活出的诗意人生：
无论如何
作者 ： MATHER TERESA 译者： 小万工
人们总是逻辑混乱，蛮不讲理，自我中心的，
无论如何，仍要去爱。
People are illogical, unreasonable, andself-centered.
Love them anyway.
你若友善，他们会说你必然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私心，
无论如何，仍要友善。
If you are kind, people may accuse you of selfish, ulterior motives;
Be kind anyway.
你若成功，得到的常常是虚假的朋友和真正的敌人，
无论如何，仍要成功。
If you are successful, you will win false friends and true enemies.
Succeed anyway.
你若寻见平安和喜乐，他们也许会嫉妒，
无论如何，仍要喜乐。
If you find serenity and happiness, they may be jealous;
Be happy anyway.
你今日所行的善，也许明天就被忘却，
无论如何，仍要行善。
The good you do today will be forgotten tomorrow.
Do good anyway.
赤诚待人让你无以自保，
无论如何，仍要赤诚。
Honesty and frankness make you vulnerable.
Be honest and frank anyway.
心怀天下的大丈夫或小女子，也许都会被小人之心击败，
无论如何，仍要心怀天下。
The biggest men and women with the biggest ideas can be shot down by the smallest men and women with the smallest minds.
Think big anyway.
世人常同情弱者却追随强者，
无论如何，仍要为少数的弱者征战。
People favor underdogs but follow only topdogs.
Fight for a few underdogs anyway.
你毕生建设的事业也许一夕拆毁，
无论如何，仍要建设。
What you spend years building may be destroyed overnight.
Build anyway.
人们确实需要扶持，但被扶持时也许会反咬你一口，
无论如何，仍去扶持。
People really need help but may attack you if you do help them.
Help people anyway.
把你生命中最好的献给这世界，也许反受诘难，
无论如何，仍要摆上你的全部美好。
Give the world the best you have and you will get kicked in the teeth.
Give the world the best you have anyway.
你看，说到底，这是你与上帝之间的事，
从来无关他人。
You see, in the final analysis,it is betweenyou and God;
It is never between you and them anyway.
| 完 |
ps：留言区开通后，之前的文章我基本没有筛选，所有的前100条留言都中选。但今天这篇希望设定精选留言的讨论主题，回答圣经中关于工作的追问，欢迎大家留言：
“谁领你到这里来？你到这里做什么？你在这里得什么？”
旧约圣经|士师记
另：文末插播公益广告，梁先生的手稿目前正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展览，信息如下：
展览时间
2016年9月11日—2017年8月31日
（上图时间不对，该展览已延期至8月底）
展览地点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四层7号展厅
主办单位
清华大学
承办单位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
特别鸣谢
中国国家图书馆 北京东方紫苑文化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林洙女士
图：梁思成手稿，佛光寺大殿 ，来自八爷
作者简介：
小万工，小县城学霸、清华建筑系学渣、著名地产公司建筑师、非著名基督教会司琴、小理老师家的大太太、两位小主的亲妈。从北京腾霾驾雾回到武汉，拥抱更美好的未来！
小万工是工作时大家对我的称呼，领导叫我小万，小弟（就俩）尊称万工，我为了装嫩就常常自称小万工。小段工是同事给我取的外号，因为我生活中特别喜欢憋段子，我司盛传：“段子有十斗，小段工独占八斗。”
所以小段工和小万工都是我本人，正襟危坐严肃文章的时候就用小万工当作者，插科打诨轻松调侃的时候就用小段工当作者。所以小万工的文章没有虚构，小段工的文章则肯定是加工过的生活，因为段子得靠编啊。不过傻傻的分不清楚也没关系，因为两个都代指我。
这篇文章是正襟危坐写的，所以作者是小万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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